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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河夏至行

发布日期: 2022-07-14 10:55:28 浏览次数: 字体:[ ]

赵晓明

  夏至。燠始于兹。

  今年的夏天迟来姗姗,温吞吞的,总不觉到热。终于还是来了。学校老干处的同仁挈领我们退休的党员一行,举行党员主题日活动,旅访太河,恰恰遇上这个白昼的极盛之日。

  一辆大巴载着一群老者,一群老教育工作者,迎着上午八、九点钟的太阳,向东,向东。

  过了五松山,车就在高处行走,我不时窥觑窗外,寻觅那段悬崖和古庙。好几年没去太河了,路上风景有殊,怕错失它的颜面。须臾,它在车右边款款而过。我只能送她几流秋波。

  这山叫清风山,山腰一条小路走到南端,悬崖壁立,深壑幽杳,名懼趋崖。崖有小洞,洞口上边一座小庙,颇有古风。崖壁上杂乱的灌木荆棘,间有侧柏。石壁深镌四个篆字:扎山别院。扎山在哪?何谓别院?后来知悉扎山在蓼坞附近的甘泉。这懼趋崖是古时淄川东边的一处名胜,据说蒲松龄曾经在这里避乱读书、备考。记得1996年,与同事去峨庄看望写生的学生,曾在这里小住,匆匆一览,便留下深深的印象。后来想专门游访,而廿年未果,虽然其间从这里过往多次。后来,这里建起一座寺院,名曰清风寨,经过修葺,成了所谓景点,然门票颇贵,懼趋崖真的令人懼趋了。

  车时而巅顶,时而涧底,有些颠簸。路上狭逢多处修路,修筑新的高速,令本来局促窄潴的山路得给他们让路,便更加的难走。不过大巴老马识途,左旋右转,应付裕如。我看着车外苍翠迤逦的远山,车时疾时徐,时上时下。我国古代隐士最为今人熟知的是晋代大诗人陶渊明,他弃官归隐时,吟赋一篇《归去来辞》,自由地唱道:“或命巾车,或棹孤舟。既窈窕以寻壑,亦崎岖而经丘。”“舟遥遥以轻飏,风飘飘而吹衣。”字里行间,溢出“久在樊笼里,复得返自然”的快乐。我们车上的这一群退休人,都在亹亹互语。相互之间,许久未能见面,困在“新冠肺炎”疫情里,很久了,今天复得返自然,能不畅其所欲言。

  大巴车载着我们。窈窕以寻壑,崎岖而经丘。

  渐渐地,我看到一片大水,在我们的右边时明时灭。水被山围着,挟持,山又被水缠着,腰束。

  时间不长,已经到了峨庄。路像一条带子,柔柔的飘来飘去。路右边是溪流,哗哗啦啦地淌着清水白波。溪水上一个一个的水坝,蓄着片片的碧水,蒲草丛生,间或有钓鱼的人坐在岸边。

  再看前方,似乎快到直直岭了。这岭是沂源、淄川和临朐搭界的地方,翻过岭去就是沂源县南鲁山镇。与峨庄搭界的村子叫平地,平地并不平,在深山老嵧里。翻过平地东面的山,就是临朐的淹子岭村。往三岔方向走,有个好去处,叫云水谣。云水谣再往南,有个赏红叶的地方,当地叫丝窝洞。电影《南征北战》里的摩天岭之战,就是在那里拍摄的。淄川和沂源,一个山南,一个山北,直直岭是界山。山那面有个村叫双石屋,因两处石屋而得名。解放战争时期,中共沂源县委就在双石屋。几年前,刘勇兄引导我们去过,是红色游览,然而并未设作景点。这条盘山路是峨庄通沂源的大道,说是大道,其实并不宽,一车是从容自得,两车就局促摩肩,曲里拐弯的,很考验驾技。直直岭上有棵百年界树,当地人叫色槭树,一般到那里都会驻足,稍作流连。

  我想,是否要去那里?车忽然停下,路东借就山坡开一旷地,立着玲珑的小楼,这就是今天的第一造访点。

  小楼是一个展馆,乡里植物起源的科普馆,是少年学生的学习实践地。刚刚建成,还没有开馆。馆虽小,却颇有味道,只是馆内闷热,匆匆一览,拱手而去。

  出馆回车,行不数里,右拐向东,其道益狭,渐行渐高,进了鲁子峪。

  下了车,踩着石坡,沿着石径而上,进得“无奢民宿”。这才清楚已经到了今天活动的中心地——下雀峪村。这是师专扶贫承包的山村,学校后勤处王世栋下支锻炼做第一书记的地方。一个个的院子勾连接续,一层层高上去,一转转旋回着,石屋,石墙,石柱,石磨,一派石头的世界,散溢着古拙浑朴的风韵。只是没有人。据介绍,这是在旧村废弃的老屋旧址上新翻盖的。每年暑期,多有平原或海边的游人来此落脚,小住。

  我们散坐在石凳上,矮墙上,听风吹过。风把这些退休人旖旎的言语带给远山。

  近午时分,世栋引导我们去进餐。酒店名“芸弘山房”,先到二楼会议室,听世栋给我们讲述他进村半年的工作,烹鲜。指着他设计的规划图,一一掠看下雀峪村的动态,近况,愿景。他对村民们说,他不是来扶贫,而是来共建家园,乡村振兴。他说得我们也老当益壮,身在其中了。

  这时张书记介绍栾教授为之赋诗,献给世栋第一书记的乡村。栾教授却抑不住对太河水库的记忆,亹亹而谈当年修建水库之事,意竟未尽。

  感遇斯行,我在途中哼了几句,还没有尾联,此时难耐技痒,忍不住诵给大家:

  山行车犷任颠簸,

  顾盼雄生忽踸踔。

  萦目青苍心迤逦,

  开襟淄水绿娑婆。

  峨乡有壑龙蛇踞,

  民宿无奢谋画倬。

  三县峰前贫已遁,

  村人高卧远城郭。

  诗社的老岳、秀亮应声而起,各吐秀句,玓瓅有声。

  这乡村酒店并没有山肴野蔌,却也家常菜浑厚有味,我们一快朵颐。饭间,我拟一首绝句送给世栋君:“鲁峪深深紫气升,村庄民业日蒸蒸。旧时荒岭逐流水,齐向家园唱大风。”

  饭讫。暂时在酒店前的院子里稍作休憩,以避夏午之炎日。

  院子北依层山,南临沟壑,站在栏杆前,遥看青山四围,东南方簇起几个白崮,辽夐蓝空上静置几朵白云;四面云山谁作主?栏杆前几株柿子树,缀满青青的柿子;不远处两棵杏树,杏黄似金,在绿叶里向外偷眼。

  下午两点,我们沿路回返,去二十中看太河水库建设事迹展。

  年少时就听闻淄博二十中的令名,她隐在青山深处,处淄水之畔,萃集着山里的孩子。我却一直未能谋其面。车走过太河水库大坝,从西头右拐下行,路窄得仅容一车,缓缓北走。我担心车子回不过头,误入深处,江心漏船。正在寻看时,一栅铁门现在西边,闭着,里外没有人。恰似唐代诗人朱湾寻隐者韦九山人于东溪草堂,“初行竹里唯通马,直到花间始见人。”推门进去,偌大的校园空旷寂寥,向北拐进去,办公楼静踞树中,两三个人慵慵的,视我们若无睹。

  二十中因为生源匮乏,早已经下马,转为淄川区教育实践基地,平时就这么荒落。找到负责的同志,殷勤地在楼门口接待我们,三位同志引着上至五楼的展室。明晰的讲解,墙上的图片,呈给人们太河水库建设的一些镜像。我觉得资料有些可怜,因为那修水库的年代仍是农耕时代,又刚刚历经过饥荒,物质匮乏,当时的宣传尽是些墙报和大喇叭广播,几乎没有摄影器械,遑论影视,以致没有资料给后人去悟觉感性。那时,全市的农村都出民工,几千人在这地上奋斗,镢、锨、镐、独轮小推车,筚路蓝缕,前后十多年,金鸡山下,淄河滩上,建起了巍巍大坝,蓄储下淼淼一片水,造福于后人。

  赋诗的栾教授说,当年他曾在这里出民工,亲身修建水库。当时的伙食自然很差,人们说,民工吃的窝窝头垒起来比大坝还高,可见艰苦之一斑。不过栾教授那时在西河民工连里任副连长,专管宣传,怕是没有推车、抡镐。当年修筑水库时,我还有缘曾一睹修坝的场景。

  1971年初冬,我就要高中毕业。其时毕业、招生改在冬季,是谓改革。国家要求学生必须接受工农兵的教育,淄博四中我们1969级高中四个班,近二百名学生,毕业前社会实践,拉练到太河,参观太河水库建设。初冬的早晨,我们背起背包(一条棉被,洗刷用品),排着长队,高举红旗,向太河进发。出洪山,走上山道不久,飘下一天小雪来,洋洋洒洒的。路边,山岩凹壁里,偶尔有几棵野菊花瑟缩而立。回校后我把它写进了作文,语文老师批曰:应该写菊花迎风斗雪,意态昂然,衬托我们的英武。然而我如实地写感觉,后来明白,这是反衬,鸟鸣山更幽。我们一路有歌,呼口号,高诵毛主席诗词,“已是悬崖百丈冰,犹有花枝俏。”······那天下午,太阳红沉的时候,爬上水库西边的山顶,俯瞰民工筑坝的劳动场面,那时的流行语言是“心潮澎湃”。向着他们,对着金鸡山,高喊、跳跃。

  进的哪个村已经忘记,夜间就宿在农民的闲屋里,地上铺一层谷秸,我们裹被而卧。半夜里要上厕所,哪里有栏?那时农村称厕所为栏。名叫克刚的同学光着身子就跑到院子里,我也紧随其后,把尿撒在了墙角的白雪上。咝咝哈哈地蹦跳着逃进被窝。

  这是五十一年前,感觉就在昨天。

  从二十中出来,去访“太河惨案”纪念碑。

  车在仄径狭路中周旋,爬上水库坝西头,急拐向上,走不一会儿,停在山半腰的一块小砾场里。踩着野草荆棘,步向水库。藤草披离,黄荆丛丛,馥郁的黄荆花香把我们的胸肺滗洗一浄。

  弯了一程,这谈不上程,仅仅几十米的路,却胜却人间无数。

  面前矗起纪念碑,直指苍穹。

  太河古镇座落在淄河与峨庄河的交汇点上,始建于何年何代不得知。古镇长约三里,宽逮一里,呈南北长东西窄、南高北低的长方形状。古有城墙(实际是围子墙,形制与城墙同),可说是座石头城。古镇设有东、西、北三个石门,南依南阳山,西临淄河,东临峨庄河,北门外是两河的交汇处。北门庄穆,西门威严,俨然一座军事要塞。石头城,金陵之袖珍体欤?能不忆起刘禹锡的《石头城》:“山围故国周遭在,潮打空城寂寞回。淮水东边旧时月,夜深还过女墙来。”

  太河古镇其时隶属博山县,是淄河流域的商贸文化中心,是一处交通枢纽,又是一处军事要地,为兵家必争。1939年初春,我八路军清河军区的六十多名干部前往鲁南驻地的山东军区集训,然后转道去延安,在两个连战士的护送下,过太河古镇。时为抗战,事前已经和国民党部队约好,借路而过。然而国民党顽固派秦启荣表面应允,背后设下陷阱,秘密召开会议,策划伏击八路军的这支干部队伍。当队伍走到古城西城墙下时,盘踞在古城内的秦启荣部下王尚志背信弃义,突然袭击我过路干部,两个连的战士在营长指挥下愤而反击,然而敌众我寡,敌人武器优越,又为地势所困,护卫的营长吕乙亭和一位战士当场牺牲,二十多人受伤,只有六十多人突围,其余全部被俘,多人遭杀害。国民党顽固派制造了震惊全国的“太河惨案”。

  静静站在纪念碑前,送我们来的二十中的同志简略介绍惨案经过,我们默默伫立,为牺牲的先烈致哀。

  碑前右方,循山开出一隙平地,植立一段花岗石栏杆,下临渊水,后峙青山。凭栏伫立,俯瞰淼淼碧水,南上马鞍山。渌水澹澹,縠纹微开,水中央露出两个小岛,静如碧螺。虽是夏至,却没有夏水的鸿洞,让人想起韦庄的“春水碧于天”,倘能棹舟湖里,此乐何极?远眺四野,逶迤的青山,高旷的蓝空,胸襟次第开,得去采一片白云来作我的夏衫。

  这山叫豹眼山,对面是青龙山。我很想沿石阶下到水面······方留恋处,归车催发。

  路上,车的颠簸中,手机微信圈里记下我的所见所思:

  径险荆蒿馥,登寻喜地偏。

  高碑临碧水,斜日丽青山。

  烈士从玆过,敌顽设阱奸。

  望鹃啼血处,我辈亦居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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