| 范仲淹的淄州岁月 | ||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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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红蕾 范仲淹,宋太宗端拱二年(989)出生,次年父范墉逝世,年仅两岁的范仲淹随生母谢氏回父原籍苏州,暂居天平山咒钵庵。993年,谢氏携范仲淹改嫁时任平江府推官淄州长山朱文翰,更名朱说,后随继父宦居湖南安乡、安徽池州,于景德初(1004)来到淄州(时辖淄川、长山、高苑、邹平四县,颜神、金岭、张店三镇)长山,度过8年时光。在此,范仲淹刻励苦读,修身养正,成就一世因缘。 刻励苦读 长山县朱氏宗谱记载: “始祖文翰,字苑文,宋太宗端拱二年(989)中进士。任江南平江府(今江苏吴县)推官。召试馆职,授秘阁校理。真宗即位后,拜户部郎中。景德初出为淄州长史。历盐铁度支判官,知宿州(今安徽宿县)摄河中府(今山西永济县)事,迁平江府刺史,解组归。993年继配谢氏,是为范仲淹继父。” 朱文翰对范仲淹“既加养育,复勤教导”,时年15岁的范仲淹潜心就读于县南长白山醴泉寺和颜神镇秋谷口。 醴泉寺始建于南北朝, 唐中宗时寺僧仁万重建,落成之日,东山一泉涌出,中宗赐名“醴泉”。“公少孤,读书萧寺中,齑盐风雨,讲读不辍。刻苦六年,大通《六经》之旨。其议论根本仁义,其经济兼资文武,当时识者皆以三代王佐许之。而公每道古先圣贤事业,辄跂耸勉慕,恨不以身当之。”明万历松江府知府蔡增誉在《范文正公集序》中叙述。 四十多年后,范仲淹在与彭乘、李丁二位后生进士交谈中说:“旧日某修学时,最为贫窭,与刘某同在长白山僧舍,日惟煮粟米二升,作粥一器,经宿遂凝,以刀为四块,早晚取二块,断齑十数茎,醋汁半盂,入少盐,暖而啖之,如此者三年。”这就是继苏秦“悬梁刺股”、匡衡“凿壁偷光”、孙康“映雪囊萤”后,另一个苦读典故“划粥断齑”之由来。饶是如此,范公尤作《齑赋》自嘲取乐:“陶家饔内,淹成碧绿青黄;措大口中,嚼出宫商徵羽。” 期间,谢氏曾在颜神镇秋谷口暂居。“荆山西麓清泉上溢,人因宋朝范仲淹曾栖上其处,遂有范泉之名。泉上并建有范公祠堂。”“范公书院,在颜神镇秋口,址尚存。宋范文正公微时读书处。”“公母嫁齐,居秋口,相去百里,往来省亲劬甚,后知青州,悲思不自胜。” 时日清苦,并非穷困,而是范公洁身自好,苦修自励。司马光著有《涑水纪闻》,中有逸事一则:“范文正少与一术者游。会术者病笃,使人呼文正而告曰:‘吾善炼水银为白金,吾儿幼不足以付,今以付子。’即以其方与其所成白金一斤,封志纳文正怀。文正方辞避,而术者已绝。后十余年,术者之子长,出其方并白金授之,封志宛然。” 另据《范文正公言行拾遗事录》:“公在淄州长白山僧舍读书,一夕见白鼠入穴中,探之乃银一甕,遂密掩覆。后公贵显,寺僧修造,遣人欲求与公,但以空书复之。初,僧怏然失所望。及开缄,使于某处取此藏。僧如公言,果得白银一甕。” 此外,司马光还记载了另一桩逸闻:“范仲淹早孤,从其母适朱氏,因从其姓名,与朱氏兄弟俱举学究。少尪瘠。尝与众客同见谏议大夫姜遵,遵素以刚严著名,与人不款曲。众客退,独留仲淹引入,谓其夫人曰:‘朱学究奇士也,他日不惟为显官,当立盛名于世。’”这位姜遵,也是淄州长山人,初登进士,为蓬莱尉,以搏击豪强知名。尝毁汉、唐碑营浮屠,卒谥吏部侍郎。不知为何,“酷吏”遵发现瘦弱的“朱学究”不是一般人,立即“参坐置酒,待之如骨肉。人莫测其何以知之也。” 历数范公一生,蔡增誉感慨:“士大夫不患无文,患无养。有文正之萧寺齑盐,而后有文正之文章功业。” 剑胆琴心 因继父关系,范公结识淄州兵马监押张蕴之子张揆、张掞。范仲淹与张揆同龄,渐成知己好友,曾向张蕴学习剑术。 据《宋史》:“张蕴,咸平初监淄州兵。咸平中契丹入寇,淄川城垒不完,刺史欲弃城奔南山。蕴时为郡兵马监押,按剑曰:‘刺史若出,吾当斩以徇!’卒完城。后为环州马岭镇监押,虽处穷塞,犹建孔子祠,刻石为记,范文正公书其碑阴以美之。” 碑文如下:“过马岭镇,四望族落,皆镇之属羌,而戌城之中有夫子庙貌,观其记石,乃故兵马监押殿直赠某官张公蕴所建也。已而思之,昔咸平二年(999)冬,契丹举国入高阳关,纵横大掠。南至河,乘坚冰侵淄齐。公方为淄州兵马监押,与刺史议其事,刺史暨官属州人,咸欲奔于南山。公按剑作色曰:‘奈何弃城隍委府库,大众一溃,更相剿夺,彼狄未至,吾民已残矣。刺史果出,我当杀之以徇。’繇是众无敢动。公乃呼民登城,夙夜以守,数日狄退,而州人相贺曰:‘向非张公英识独断,则吾辈父母妻子鱼肉于人矣。’……予幼居淄川郡,又与记室为同年生,稔闻公之事,及观马岭之迹,虽极塞穷垒,犹复立圣人之祠,以尚风教,乃知张公信道有素,固能训子义方,昌厥世而大其门也。故书之。” 同时交好的人中,还有著名音乐家崔遵度。崔曾事太宗为右史十余年,任忠州知州,善操琴。徙居淄州后,因家有军队“崔家军”,素不扰民,四乡称颂,去世后村名改为崔军,沿用至今。史载,“遵度善于鼓琴,得其深趣。尝谓颐天地之和,莫先于乐,究乐之趣,莫近于琴。”时人称其“琴德尤高”“尝著琴静室,往往通夕,妻、子罕见其面。”遵度性寡合,喜读《周易》,曾说:“意有疑,则弹琴辨其数,筮《易》观其象,无不究也。” 范仲淹先后师从崔遵度和唐异学琴。他给唐异写信说:“盖闻圣人之作琴也,鼓天地之和而和天下。琴之道,大乎哉!……皇宋文明之运,宜建大雅,东宫故谕德崔公其人也,得琴之道,志于斯,乐于斯,垂五十年,清静平和,性与琴会,著《琴笺》,而自然之义在矣。某尝游于门下,一日请曰:‘琴何为是?’公曰:‘清厉而静,和润而远。’某拜而退,思而释曰:‘清厉而弗静,其失也躁;和润而弗远,其失也佞。弗躁弗佞,然后君子,其中和之道欤?’一日又请曰:‘今之能琴,谁可与先生和者?’曰‘唐处士可矣。’某拜而退,美而歌曰:‘有人焉!有人焉!’且将师其一二。……君将怜其意,授之一二,使得操尧舜之音,游羲皇之域,其赐也岂不大哉?又先生之琴传传而无穷,上圣之风存乎盛时,其旨也岂不远哉?诚不敢助《南薰》之诗,以为天下福寿,庶几宣三乐之情,以美生平而可乎?” 古琴位列古代文人修身四艺之首。范公爱琴,一是因为他认为可以古琴安民治世。“此声感物何太灵,十二衔珠下仙鹄。为予再奏南风诗,神人和畅舜无为。为予试弹广陵散,鬼物悲哀晋方乱。乃知圣人情虑深,将治四海先治琴。”“朱弦鼓其薰,可以解吾民。”“王道自兹始,然后张薰琴。”二是能够抒情达意。“爱此千年器,如见古人面。欲弹换朱弦,明月当秋汉。我愿宫商弦,相应声无间。自然《召南》风,莫起孤琴叹。”“弦上万古意,樽中千日醇。清心向流水,醉貌发阳春。” 上文《南薰》之诗,传为虞舜所作,歌中有“南风之薰兮,可以解吾民之愠兮”等句。书中“三乐”,当为孟子所提“君子有三乐,而王天下者不与存焉。父母俱在,兄弟无故,一乐也;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,二乐也;得天下之英才而教育之,三乐也。” 传世范诗,与琴有关者二十余首。陆游在《老学庵笔记》中记载:“范文正公喜弹琴,然平日只弹《履霜》一操,时人谓之范履霜。” “《履霜操》,尹吉甫之子伯奇所作也。伯奇无罪,为后母谗而见逐,乃集芰荷以为衣,采楟花以为食。晨朝履霜,自伤见放,於是援琴鼓之而作此操。”词云:“朝履霜兮采晨寒,考不明其心兮信谗言。孤恩别离兮摧肺肝,何辜皇天兮遭斯愆。痛殁不同兮恩有偏,谁能流顾兮知我冤”。韩愈据此作琴歌:“父兮儿寒,母兮儿饥。儿罪当笞,逐儿何为。儿在中野,以宿以处。四无人声,谁与儿语。儿寒何衣,儿饥何食。儿行于野,履霜以足。母生众儿,有母怜之。独无母怜,儿宁不悲。” 悲苦寄予何人诉?万般心事付瑶琴。只弹《履霜》,大约缘于幼时的遭际吧。个中滋味,在他认为贵在抒发真情实感的诗中可窥一斑:“吾生岂不幸,所禀多刚肠。身甘一枝巢,心苦万仞翔。……闻之金石音,纯纯自宫商。念此孤鹤鸣,声应来远方。相期养心气,弥天浩无彊。”“忘忧曾扣《易》,思古即援琴。此意谁相和,寥寥鹤在阴。”…… 大中祥符四年(1011),“公以朱氏兄弟浪费不节,数劝止之。朱兄弟不乐,曰:‘我自用朱氏钱,何预汝事?’公闻此疑骇。有告者曰:‘公乃姑苏范氏子也,大夫人携公适朱氏。’公感愤自立,决欲自树立门户,佩琴剑径趋南都。谢夫人亟使人追之,既及,公语之故,期十年登第来迎亲。” 孤儿寡母,自此阔别。 五年后,范仲淹以朱说之名“登蔡齐榜,以进士释褐,为广德军司理参军。”安徽上任,稍作安顿,“始迎其母以养。”天禧元年,迁文林郎,权集庆军,节度推官,始复范姓,以“仲淹”行世。 这五年,母子怎样度过? 朱熹《宋明臣言行录》记载:“去之南都入学舍。昼夜苦学,五年未尝解衣就寝。或夜昏怠,辄以水沃面。往往馕粥不充,日昃始食……” 天圣四年(1026),谢夫人逝世。九年,迁太常博士、移通判陈州的范仲淹上疏,乞将磨勘转官恩泽遗赠考妣:“窃念臣襁褓之中,已丁何怙。鞠养在母,慈爱过人,恤臣幼孤,悯臣多病,夜叩星象,食断荤血,逾二十载,至于其终。又臣游学之初,违离者久,率常殒泣,几至丧明。而臣仕未及荣,亲已不逮。……” 山高水长 宋仁宗皇祐三年(1051),早已功成名就、誉满天下的范仲淹“以户部侍郎知青州”。年过花甲,病弱不堪,念及省亲往事,每每“悲不自胜”,优伶尝作“落霞与孤鹜齐飞,长山到秋口一百”博公一笑。他“西望故居,纔百余里,以诗寄其乡人曰:'长白一寒儒,荣登三纪余。百花春满地,二麦雨随车。鼓吹前迎道,烟霞指旧庐。乡人莫相羡,教子读诗书。” 范公在青,犹念淄州风物。《渑水燕谈录》中说:“淄州淄川县梓橦山石门涧有石曰青金,色青黑相杂,其文如铜屑,或云即自然铜也,理细密。范文正公早居长白山,往来于此,尝见其石。皇祐末,公知青,遣石工取以为砚,极发墨,颇类歙石。今东方人多用之,或曰‘范公石’。” 居官后,范仲淹与长山朱氏往来不断。《范文正公全集》尺牍卷与朱氏有信15 封。信中提到“秀才三哥”“朱侄秀才”“五娘儿”等并表示关切,同时殷殷嘱咐侄子们要“温习文字,清心洁行,以自树立。生平之称,当见大节,不必窃论曲直,取小名招大悔矣。”原《 长山县志· 范仲淹传》记载,范仲淹“ 性至孝,虽改姓还吴,仍念朱氏顾育恩,乞以南郊封典,赠朱氏父子太常博士,朱氏子弟以荫得官者三人……”“在孝妇河南置义田四顷三十六亩以赡朱族。” 皇祐三年(1051)冬,范公因冬寒病重,求知颍州。次年正月扶疾上任,五月病逝于徐州,享年六十四岁。十二月,葬于河南洛阳尹樊里万安山下,仁宗亲书“褒贤之碑”,加赠兵部尚书,谥号“文正”。“道德博洽曰文,经天纬地曰文,内外宾服曰正。”这是封建王朝对臣子的最高褒奖。 他在《遗表》中写道:“伏念臣生而遂孤,少乃从学……然臣起于诸生,历此华贯……足为荣矣……伏望陛下调和六气,会聚百祥。上承天心,下循人欲。明慎刑赏,而使之必当;精审号令,而期于必行。尊崇贤良,裁抑侥幸。制治于未乱,纳民于大中。如此,则不独微臣甘从于异物,庶令率土永浸于淳风。”表中,一言不及私事。 陈寅恪和王国维先生认为:“华夏民族之文化,历数千载之演进,造极于赵宋之世。”“前之汉唐,后之元明,皆所不逮也。”在中国学术思想文化史的历史长河中,宋学是难以逾越的高峰,作为宋学开山、士林领袖,范公影响,超越了时代和国界,迄今,各地有关范仲淹的遗迹始终受到人们的保护和纪念。 治平二年(1065)三月,长山县令韩泽倡立范文正公祠堂。他在后记中说:“治平中,泽出宰是邑,访公之迹,得公之实,因谓邑中诸君子曰:范公爵位如此之达,功烈如此之显,岂非兹邑之胜事耶?……始夫十室之民,朝夕耳倾而目濡,自非猥琐之类,得无耸激?薄者敦,懦者立,如是何患风俗不及古也?”宋代以降,祠堂几经修葺,近千年后的今天,依然雄踞长白,成为“天下寺院皆崇佛、唯有醴泉独尊儒”奇观。 博山范公祠内,“山高水长”大字影壁,明崇祯内阁首辅张至发之兄、淄川大书法家张中发手书,左侧题跋为张至发所撰,至今壁立祠内,供人景贤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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